野夫:特殊年代里我那“野兽”般的山顶教育(2)

时间:2019-08-14 16:46:00来源:作者:点击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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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尘里的父亲没有举手示意,像一个石雕般沉默伫立。我有些恼火地问父亲为什么不打招呼,父亲说——他是认得我的,他要想带我们,他会主动停车。我们又不是走不到,而招手就是乞求,是有失身份的。他若不想帮你,乞求也没有任何意义。很多年后我才明白,这是父亲的哲学。尤其他在经历了文革中人世的宠辱炎凉之后,更加不愿俯首乞怜。他可以接受别人的主动帮助,而且平生加倍地回报,但绝不向人求助。

当时这座小矿只有几十个工人,一栋简易的砖楼,包含了一个煤矿的全部办公和食宿设施。方圆十里没有人家,更没有一个女人。那个煤井是当地人民公社挖掘无煤后废弃的老井,父亲他们煤矿收回后,坚信只要继续向下深入,就会发现富矿。矿井呈45°角向地下斜插进去,不像我从前熟悉的平井。每天工人们下去,开采的矿渣都依靠井面的一台卷缆机,用钢丝绳将一辆矿车拽上来倒掉又放下去。父亲是个工作狂,他只规定我不许下井玩,然后便把我放牧在这片原始的土地上,就只顾他自己的事去了。

矿场往前走一里多路,有个小水塘。山里溢出来的水,流成很小的溪流,鱼虾都不长,这便是矿工们饮水洗用的所在。每天黄昏时,父亲带着一群浑身黢黑的工人,像穿越到非洲某个原始部落一样,嘻嘻哈哈朝这个水塘前进。他同时也拎着我来到塘边,集体褪尽衣裤,在光天化日之下裸体冲浴,毫不担心会被外人撞见。

矿工们每一天的下班出洞,都像从地狱中死里逃生,有着大难不死般的庆幸和狂欢。他们在旷野群裸,互相泼水洗刷着一天的煤灰和疲乏。彼此评价着对方鸡巴的奇形异状,极粗鲁地开各种下流玩笑,并各自逼供或供述与老婆的隐私,发泄着青春期的性压抑。父亲是矿长,紧绷的脸偶尔也不免破颜,他既不参予也不制止,而这些部属也毫不避讳他这个头儿。很奇怪,父亲也从不要我回避这种流氓氛围,不对我实施各种防疫性教育,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儿子被这些粗野的工人污染得低级趣味。事实上,当我就这样野生野长地成为一个男人之后,才发现这种民间性文化的较早启蒙,倒在一定范围内,使我添加了一些原始的幽默和趣味。

易哥是这个矿上唯一的城市人,他来自省城武汉,下乡插队后招工发配到这个矿山。他有着一副运动型的身段和俊朗的面孔,即便同样穿着蓝布工装,戴着藤条矿工帽,也比其他的工人显得合体好看。他会吹口哨和口琴,乐曲也多是我们陌生的调调。他和其他矿工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,似乎没什么共同语言。有一次在食堂打饭,不知道为什么和一个工人动怒,只见他一个叼手一个大背,眨眼间就把对方丢翻在地。因此工人们也多不招惹他,而我父亲对他似乎也无好感,总是喜欢板着脸训斥他几句。好像也只有我父亲骂他时,他才会露出他嘻皮涎脸的另一面。

我与他的交往乃至成为他的徒弟,始于一次偶然的发现。我那时喜欢趁大家下井时,到工人宿舍去任意翻查,寻找书读。我是唯一的孩子,他们都给了我这一特权。我在易君的棉絮下没找到任何书,却发现了一把带鞘的匕首和一张通缉令。武器一向使我着迷,我向他借来以便一个人在山野晃荡时,能够搏杀一匹想象中的猛兽。

后来我才渐渐知道,他是与华姐一批下放来的知青,他在全县的知青队伍中享有盛名。因为他擅于技击而又生性好斗,在知青中号称“八大阎王”之一。由于经常的打架滋事,他一个人被发配到这个角落来监督改造。某天,他指着通缉令上的相片对我说:我很佩服这种人,是一个军人,军级干部,不知何故携带两只手枪逃跑了,这他妈才是真正的英雄。少年的我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评论时,如雷轰顶,第一次开始反思英雄的涵义。

易哥在这四下无人的高山上显得很寂寞,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哀。他从不与人主动寻衅,其它人也不敢撩他。他喜欢一个人下班后拎着自制的弹弓和匕首,到周边的野山上去转悠。偶尔拎一串山鸡野兔之类回来,血淋淋地扔给厨房,同室的也能跟着改善一下伙食。也许因为孤独,也许因为我的央求,后来他便带我一起去出猎了。父亲对我这样的冒险追随,既不反对也不叮嘱什么;似乎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一个自己监管的对象去培训,也不是什么坏事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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